醫師這個職業,算是「護城河」很高的行業。要成為一位醫師,要在入學考試取得高分,畢業後,要考取執照,要接受專科訓練,考取專科執照。成為專科醫師後,依執業場所的不同,也需要不停去維持留在這個城牆裡面所需要的條件:也許是取得各種學分,也許是發表論文,也許是參與各種計劃。

光是想辦法跨越這條護城河,然後留在裡面,就有許多「資格」要去維護。教育、醫療越發達的國家,維護、取得這些資格所需要花費的心力,應該就更龐大。因為佔去太多時間精力,醫學生與醫師,其實很容易處在一個很小的生活圈,跟社會慢慢脫節。

《回首來時路:陳五福醫師回憶錄》這本書,帶我們回到八十年前,用一位眼科醫師的視角,一窺戰亂及戰後的生活:在那個動盪不安、物質匱乏的年代,醫師的工作與生活,是非常貼近病人以及社會的!

不只物質匱乏,人材、設備也都很克難,一個城鎮也沒幾個醫師。即使陳五福醫師是一位眼科醫師,但上至剖腹開刀,下至產婦接生,以及為命案驗屍及作證,他都要試著幫病人解決問題。

不忍病人痛苦的傷心醫師

陳五福醫師看到病人的痛苦,總會不禁感到傷心難過。

病人們因為染上無特效藥的傳染病,眼睜睜地不斷過世,他感到傷心;戰後社會動當不安,物價大幅波動,昂貴的藥價讓病人無法取得藥物,他感到傷心;將視力再也無法回復的壞消息告知病人,想到病人往後正值壯年,該如何面對未來景況,他感到傷心;看到盲人家中家徒四壁,出身於貧困家庭,他也感到傷心。

因為傷心,他創立「慕光盲人習藝所」。憑藉一股悲天憫人的情懷,以提升心理素質為根基,以習得「回歸」社會所需的生活、職業技能為目標,在戰後蕭條混亂的年代,在沒有前例可循的狀況下,提供視障者一個成長的環境與機會。

生命的終極出路

陳五福醫師相信上帝創造了人類,而人是生而平等的。盲人也有追求教育、工作、幸福的權利。

「只要能針對後天因素,予以改善或補強,而人性的價值,便油然而生」,「我終生抱持這種信念,同時,也是我個人生命的終極出路」。

「終極出路」指的是甚麼呢?

我想,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:每個人的人生,在基本的生活需求不致匱乏後,終究都要面對這個問題——「人生的意義是甚麼?」要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,只要稍微帶點覺知活著的人,都不免感到如坐針氈、誠惶誠恐,彷彿生命陷入困境,找不到出路一般。

對陳五福醫師來說,讓盲人得以融入、貢獻社會,這件事情,讓他的生命有了價值。這個信念非常地強烈,強調到跟他生命的意義緊緊相連!

生命在神的手中

這本書讓我印象最深刻也最震撼的,是以下這段:

「有人認為我理應生活過得很幸福,其所持理由,不外因為我長年做些回饋社會的工作。」「這種觀念,我無法苟同,且也未免太驕傲了」

「對我而言,若內心能獲得平和、溫馨的安慰,則以超乎想像與期待了」

陳五福醫師對生命的看法是極為謙卑的:不求過得「幸福」,人生的目標不是追求「舒適」,也無須否認病痛、苦難的存在,而是謙卑地接受一切的考驗。

他會感到無法苟同,是因為對方以膚淺的方式,看待自己,以及看待生命。

「人的盡頭,即是上帝的開始

陳五福醫師面對自己孩子的驟逝,自身的病痛折磨,政局動盪帶來的死亡陰影以及生離死別,這些都是他謙卑面對的。面對生命的不完美,他試著以平靜的心境,但求無愧,為社會帶來一點光。他做他該做的,「其餘則託付給神」

他做社會回饋的工作,也不是為了炫耀自己過得很幸福,他也不覺得必須要等到「自己過得很幸福」的時候,才能去貢獻社會。

「…若有心提供關懷、協助,並不必等待來日事業有成時才開始」,「…從小處著手,以及盡心於能力所及範圍即可….」

生命沒有所謂的「幸福」,也沒有所謂的「成就」。生命是持續的過程,而非得到某個結果後,就失去前進的動力。

「身為一個人,對生命只有使用權,沒有所有權」。因為對於信仰的堅定,陳五福醫師對於生命價值的寄望,是本書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個面向。

結語:社會工作是一種責任

社會一旦有所進步,每個人亦能得到利益。如果要避免社會工作流於形式上的同情,也許推動社會工作前,更重要的,是真實地體認到,每個生命都有獨特的存在意義與價值,所以人與人之間,無須比較、競爭,而且能一起創造和諧、多采多姿的世界。